序章

黄帝坐在赭黄的营帐内，眯着眼睛仿佛入定般。清瘦的脸颊上挂着一丝极难察觉但又掩饰不住的神秘微笑。座前传令官带来的一个又一个捷报，全然已在他的预料之内，因此而显得漫不经心。他面前的石案上，木碗里的谷酒发出浑浊淡黄的光。酿制这样一碗酒所要消耗的粮食可以供整个部落所有的人吃上一个星期。可现在，这些又算得上什么呢？在他的治理之下，整个中原年年丰收，去年的粮食已经没有人想吃了。

“蚩尤，”黄帝喃喃地说，“我的朋友，你迟早会明白的。”

即使是以今天的标准，黄帝的时代也可以被看做一段难得的盛世。经过多年的游荡漂泊，部落终于在黄河的岸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伊甸园”。黄河不仅带来了水，还带来了丰饶肥沃的土地。一年两季的收成，在过去可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小伙子们放下了用木棍做成的尖枪和用藤条扎成的弓箭，跟女人一样操起了农具。风气使然，那些特别好动的也成了驻家的农夫，“毕竟不能靠娘们养活不是？”于是女人们又被赶回了厨房和卧室，从此安心围着锅台和水缸转。女人就得去做饭生孩子，天下还得是男人的。

这是一个发明创造爆炸的年代。没有人知道黄帝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他总是能够想出各种各样的主意。他发明了轮子，绑上藤筐，架上几头年轻壮实的牛犊，一口气可以围着部落跑上几十圈。小孩子们则在后边扬起的尘土里追着跑，欢呼着，看着车子消失。他教人养蚕，抽出丝来做成轻飘飘好看的衣服。他设计了各种各样的农具，大多数沿用了千年。他教人制作武器——虽然在附近根本就不会有敌人，就算原来有一些，也早早地加入部落，充当起各行各业的工人。连旁边的林子里的野兽最近似乎都见得少了，稍微胆大一点的孩子也敢到里边去捉一些虫子出来。

“你们会用到这些东西的。”黄帝抚摸着这些冰冷的武器说。没有人注意到此时黄帝脸上的表情，那种淡淡的，神秘的微笑。

生活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只有在若干年后，人们回头望去的时候，才发现并感叹这样一段如梦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人们为这样的岁月的消逝而嗟叹了千年，直到今天... ...

终于有一天，蚩尤出现了。

部落里的人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长成这样的“人”——如果这是一个人的话。乱糟糟的红头发，胡乱地用草绳扎着，像个鸟窝。两只角在草窝里支楞着。一脸的胡子，极不规则地生长，不仔细看很难找到他的鼻子和嘴巴。他的身上裹着一整张兽皮，看不清楚是鹿皮还是虎皮。“肯定是虎皮吧，这样一个人... ...”部落里的人窃窃地说。胆子大一点的孩子远远地跟着他往村子里走，以一种正准备转身跑开的姿势。

“蚩尤，我的朋友！”黄帝从帐子里小跑出来，热情地搂住他。此时两个人的对比让人感觉滑稽：好像一片丝绸挂在了一个草堆树丛上。

“轩辕，我的朋友！好久不见了，有几百年了吧？哈哈哈... ...”蚩尤说话声音格外洪亮，笑起来整个部落都能听得到。

“快点到我的帐子里来。”黄帝拉着他。他们显然是极熟稔的。可是部落的人都没有见过这个人，一次也没有。

后来他们都知道了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他的部落在很远很远的南方，要翻过很多很多山，还要渡过一条比黄河还要宽的河。他是从那里走过来的。没有车，他要走多久呢？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不久，人们感觉到了恐慌。

就在那天晚上，部落里所有的人都参加了黄帝欢迎蚩尤的盛大的篝火晚会。这并不新鲜：晚会是一个很好的消费粮食的机会。他们经常参加这样的晚会，否则人们不知道怎么处理那些多余的东西。他们还没有学会扔掉它们。随后，人们逐渐散去，各自回家，躺在自家的帐子里搂着老婆听到了蚩尤的声音。

那应该是一场对话，但是他们只能听到蚩尤的声音。那些同时也听到了黄帝的声音的卫兵们随后都战死了，没有人来得及问，没有人来得及说。

“最后，你还是做了？”

……

“我们说过，你也同意的，事情要慢慢来。”

……

“对，对！我相信进化，要慢慢进化。”

……

“那你交出机器，我马上走！”

……

“这是你的种族，不是我的！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你忘了吗？你要重蹈覆辙吗？”

……

“这不能解决问题，进化才是关键！”

……

“是的，我们都错了！现在我要纠正！给我机器，马上！”

……

“如果没有我们，这里还是古猿的天下。他们还需要等，我们干预得太多了。”

……

“呼……是的，你是对的。他们就是我们。我希望他们是更好的我们。”

……

“这是你的理论，最后会毁灭的！”

……

“我会来取。”

……

“对，带着他们，利用他们。让他们自己来改造自己。让他们来拯救我们。”

……

……

沉默。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睁着眼睛看着黑沉沉的屋顶，听着蚩尤离去的脚步，直到天明。

不久，他们开战了。

一开始，人们害怕，恐慌。好多年没有打过仗了，连最老的老人都不记得战场是什么样子。他们甚至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去打过野兽了。

黄帝很冷静，而后来族人们也知道了为什么他能那么冷静。蚩尤的队伍简直不堪一击，他们武器简陋，战术呆板，像是一群没有头脑的木偶，黄帝的部落所向披靡。

“蚩尤，你会变的。”黄帝在帐子里，眯着眼睛，自言自语。

“不好了……”帐外传来了传令官急切、惊恐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黄帝终于睁开眼睛，笑了……